假裝在笑,可能讓你更快樂,也可能不會──2019搞笑諾貝爾心理學獎 原載於泛科學
裝出笑臉會變得快樂?圖/取自 GQ
搞笑諾貝爾獎每年都是新的開始,2019 年也不例外。今年「第 29 次第一屆搞笑諾貝爾獎」一共頒發 10 個獎項,心理學獎得主 Fritz Strack 的得獎理由是:
「發現嘴上咬著一支筆表現出笑的樣子,會讓人變快樂—然後又發現沒這回事(for discovering that holding a pen in one’s mouth makes one smile, which makes one happier — and for then discovering that it does not.)」。[1]
哈哈哈哈哈還真的 hen 好笑,不過就像大部分獲得搞笑諾貝爾獎的研究,這也是個很認真,毫無搞笑意圖的研究。這個獎的背後,可以牽連到最近幾年熱門的「重複性危機」(又稱「再現性危機」),以及一些值得科學界深思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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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裝在笑,可能讓你更快樂,也可能不會──2019搞笑諾貝爾心理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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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部回饋假說」測試:一支筆,一部片
整個問題的根本,在於情緒與表情的關係。一個人心情好會表現笑臉,心情不好則表現哭臉,是非常符合直覺,也早已被證實的現象。然而,有人認為反過來也成立:不只情緒影響表情,表情也會影響情緒;一個人假如表現出笑的樣子,將感到更快樂;如果表現沮喪的樣子,也會變得更加沮喪。
此一假說被稱作「臉部回饋假說(facial feedback hypothesis)」,一個人快樂的時候會笑,笑了又會更快樂!但是該如何測試快樂正回饋假說呢?
1988 年的時候,Fritz Strack 與他快樂的夥伴們 Leonard Martin 和 Sabine Stepper,一同發表了一道經典實驗,證實臉部回饋假說正確。他們設計的實驗非常簡單,裝備只需要一支筆,以及一部卡通。[2]
一支筆與一部片,但不是這種的!圖/取自 yourprops
研究人員用了些技巧,在不影響情緒的狀況下,讓受測者表現出笑臉或愁眉苦臉。他們將受測者分為兩群:一群用牙齒咬著筆,如此臉部動作就會類似快樂的笑;另一群則是用嘴唇含著筆,臉部就會呈現類似愁眉苦臉的樣貌。
接著,再播放同一部卡通,讓受測者判斷卡通有多好笑,由最難笑的 0 分給到最好笑的 9 分。最終統計結果是,牙齒咬筆組比起嘴唇含筆組,評分會更高 0.82 分,達到顯著差異。意謂臉部展現出笑的表情,會讓人情緒感到更快樂,證實了臉部回饋假說。
是這樣才對:左邊是牙齒咬筆,右邊是嘴唇含筆 。圖/取自 ref2
無法重複的實驗
對心理學有點認識的人應該知道,許多學界最近面臨「重複性危機」,而心理學是這個爭議的主要戰場之一。某些心理學實驗的結果,換組人做就不一樣。那麼這些結論到底可不可信,相關的衍生研究及應用又該如何看待?
一部片一支筆實驗支持臉部回饋假說,在 1988 年發表以後成為心理學的經典實驗,被學界普遍接受,至今被引用高達 2042 次,卻長期沒有被人用一樣的方法重複過。後來有人復刻這個經典實驗,發表於 2016 年,重複實驗的結果卻與原本的結論不一致。[3]
更大規模的新測試中,共有世界各地 17 組研究者參加,總共紀錄到 1894 位受測者。結果 17 組中只有 9 組的效果是正面的,另外 8 組反而是負面影響。
復刻實驗 17 組的結果,有些研究有證明有些沒有……到底是怎樣啦。圖/取自 ref2
所有受測者一起分析的結果是,笑臉牙齒咬筆組與哭臉嘴唇含筆組,兩邊只差 0.03 分,標準差則是介於 -0.11 到 0.16;也就是說,臉部表現出笑的表情,不會讓人覺得卡通更好笑,反之亦然。
因此最終結論:「發現嘴上咬著一支筆表現出笑的樣子,會讓人變快樂──然後又發現沒這回事。」
結果無法重複怎麼辦?Why so serious?
然而,無法重複當年的結果,不直接意謂當年的實驗就是錯的,也不等於臉部回饋假說是錯的。當初經典實驗的作者之一 Fritz Strack 在 2017 年發表一篇很認真的文章,探討相關的議題,然後使他獲得 2019 年的搞笑諾貝爾獎。[4] 😢
為什麼心理學實驗無法重複?Fritz Strack 認為有三個可能性,第一是蓄意造假,當然 1988 年的三位作者並沒有造假。另外還有兩種可能,第二個可能是:原本的結果不是真的,並非正確的效應;第三種可能是:原本的效應太弱,由於不夠強,導致在不同的實驗脈絡下無法重現。
這兩種可能性的差異在於,無法重複的舊結論,一種是假的,另一種是真的。倘若舊實驗得到的結果是假的,又不是蓄意造假,那麼可能是偽陽性所致,也就是機率問題。
新舊實驗的對照。圖/取自 ref2
也有可能舊實驗看到的結果,事實上是正確的,影響力卻太過微弱,會受到每次實驗時不同的外在條件影響,導致無法每一次重複都成功。驗證假說採取的實驗效果該有多強,又取決於目的。
比方說,假如目的是測試臨床藥物,那麼排除不同條件的外在影響,找到強效的測試辦法就很重要;但是如果目的是檢驗理論的基礎研究,實驗方法的強度就相對沒那麼要緊。
重複性危機其實被高估?
考量到研究的發表,又是另一個層面。眾所皆知,會被期刊接受發表的論文,多半報告的是有差異的結果(positive result),假如做出的研究品質非常好,卻是沒有差異的結果(negative result),被接受的機率將低得多。
同樣的道理,在重複前人的研究中,會被接受而問世的論文,大部分不是順利重複,得到與前人一致的結果,而是無法複製,推翻過往的研究。也因此,我們會見到「很高比例論文的結果無法再現」這類新聞的標題,而實際狀況或許沒有這麼嚴重。
對科學發展更有建設性的思考方向或許是:
無法再現的研究能有什麼意義?
讓心理學再次偉大,該怎麼做?
有關於自己的實驗無法被重複,造成的影響,Fritz Strack 感到不樂觀,不過理由大概不是你想的那樣。
心理學家應該要勇於探索各種人類行為,拓展知識疆界!圖/取自 polygon
他的想法是,效果強的實驗容易被重複,效果弱的實驗不容易複製;假如心理學家們因此被鼓勵去多做強效的實驗,將使得心理學轉往更偏應用性的方向,與創新理論漸行漸遠。
倘若心理學研究結果只是單純考慮效果強弱,不能導引出批判性的辯論,那麼這樣的研究,對於了解科學問題的內涵,將無法帶來太多幫助。另一方面,過度強調重複性危機,也會讓公眾對心理學研究失去信心。
2016 年《Annual Review of Psychology》的序言中提到:
新的研究如果無法重複舊的結果,將是重新審視此一問題,引發討論的機會,若是能藉此帶來新的想法更好。證實之前的實驗方法在一種情境適用,另一種狀況不能用,比單純打臉以前結果是錯的更有意義。
Fritz Strack 認為如今的心理學,真正面臨的危機其實是「知識論危機(epistemological crisis)」,將科學論述限制於概率模型(probabilistic model),期望由數據直接獲取真相。心理學在這套觀點下或許會退化為,只重視一系列有強有弱的效應與現象,而不再探索人類行為的基本定律。心理學界必需著重在有意義的科學問題,才能開創更好的科學。
每一位科學研究者都應該質問自己:科學研究的目的究竟是什麼,我們該研究怎麼樣的科學?不論你認同不認同 Fritz Strack 的看法,都可以思考思考他的觀點。
話說回來,這個搞笑諾貝爾奬還真的有夠嚴肅的,沒辦法,科學家的搞笑就是這麽樸實無華且枯燥。
2019 年搞笑諾貝爾獎頒獎典禮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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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The 2019 Ig Nobel Prize Winners
2. Strack, F., Martin, L. L., & Stepper, S. (1988). Inhibiting and facilitating conditions of the human smile: a nonobtrusive test of the facial feedback hypothesis.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54(5), 768.
3. Wagenmakers, E. J., Beek, T., Dijkhoff, L., Gronau, Q. F., Acosta, A., Adams Jr, R. B., … & Bulnes, L. C. (2016). Registered Replication Report: Strack, Martin, & Stepper (1988). Perspectives on Psychological Science, 11(6), 917-928.
4. Strack, F. (2017). From Data to Truth in Psychological Science. A Personal Perspective. Frontiers in psychology, 8, 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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