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眼的尼安德塔石器匠

作者／彭康泰、編修／寒波

拿破崙戰爭之後，英國皇家海軍出於掌握全球海疆的需要，積極鼓勵海軍軍官組織探險隊出海，測量海岸線、開闢新航道，或是探索「人類最後邊疆」的南極、北極。其中「西北航道」探險最多隊伍投入，損失也最為慘重。約翰．富蘭克林爵士是探索西北航道殉難的其中一人，也是知名度最高，結局最悲慘的。

英國富蘭克林北極探險隊174年後，遺骸由DNA確認身份

英國富蘭克林北極探險隊的悲劇始末

約翰．富蘭克林的生涯

富蘭克林 1786 年 4 月 16 日生於英國林肯郡，是一個商人家庭的孩子，在多達 12 人的兄弟姊妹中排行第九，14 歲時就報名進入英國皇家海軍，成為一名見習水手。

由於表現傑出，他在 1804 年被升任為見習官（Midshipman），成為皇家海軍的軍官，並先後參與過特拉法加海戰（Battle of Trafalgar，拿破崙對英決戰計畫的一環，最後法國和西班牙聯合艦隊落敗）和 1812 年戰爭（War of 1812，又稱「美英戰爭」或「第二次獨立戰爭」）。

拿破崙戰爭結束後，富蘭克林響應海軍部的號召，在 1818 年首次參加北極探險。隔年組隊前往加拿大北部的庫柏曼河（Coppermine River，或譯「銅礦河」），探索當地地形和加拿大北部的海岸線，這是他的第一次北極探險。

儘管過程充滿磨難（任務準備太隨興，加上對地形不熟，原定會提供補給的皮草商人也沒有提供約定好的數量，導致全隊挨餓受凍甚至得煮食人肉、地衣和皮靴以充飢，全隊 22 人有一半罹難），但是因為他最後成功帶隊歸來，被視為英雄人物，在皇家海軍聲名鵲起，成為知名的探險家。

回國後，富蘭克林在 1823 年和女詩人愛莉諾．安妮．波登（Eleanor Anne Porden）結婚並生下一女，但是這段婚姻僅維持 2 年，就在 1825 年發生不幸。愛莉諾罹患肺結核，而且來日無多，妻子鼓勵他「不要因為擔憂她的病情而耽誤了事業」。

在愛莉諾的鼓勵下，富蘭克林發起了第二次北極探險，前往加拿大育空地區探索麥肯齊河（Mackenzie River）。有過庫柏曼河的經驗，富蘭克林這次探險做足準備，並且達成任務，他和探險隊回到英國時受到熱烈歡迎。遺憾的是，富蘭克林無法將他的榮耀分享給愛妻愛莉諾，她在 1825 年 2 月 22 日去世，就在探險隊出發的 6 天後。

1828 年 11 月 富蘭克林再婚，對象是亡妻的生前摯友珍．格里芬（Jane Griffin）－日後的「富蘭克林夫人」，她是當時屈指可數的女性旅行家及作家。兩人婚後雖然因為任務不常見面，卻經常寫信互相問候，感情相當好。也在同年，富蘭克林晉升為海軍上校，並被英王喬治四世封為爵士。

1836 年，富蘭克林被派任為范迪門地（Van Diemen's Land，今澳洲的塔斯馬尼亞島 Tasmania）總督，他帶著珍一同赴任，直到 1843 年奉命卸職回國。在任期間，富蘭克林夫婦把原本的「罪犯流放地」，澳洲境內最偏僻的角落轉型為知識中心。

1839 年成立「范迪門地科學學會」，該學會在 1848 年成為英格蘭以外，第一個擁有「皇家」頭銜的科學學會。1840 年成立基督學院（Christ College），這是全島第一個高等教育機構，並在後來發展成大學。富蘭克林夫人還在 1838 年說服丈夫出資，在首府霍巴特創辦「霍巴特皇家帆船大賽」，這個一年一度的賽事後來成為塔斯馬尼亞，乃至南半球最盛大的帆船比賽。

探索西北航道

卸任回國後，富蘭克林念念不忘加拿大北方仍未探勘過的島嶼、海岸線，以及尚未被開通的西北航道。英國海軍部同樣也希望早日探索這片「最後邊疆」。

英國海軍部 1845 年 2 月任命富蘭克林，出任西北航道探險隊的指揮官，率領幽冥號及恐怖號－兩艘甫於 1843 年南極遠征歸來，英國當時最先進的風帆／蒸氣複合動力軍艦，以及由海軍部挑選 133 名經驗老到，各有專長的船員，在同年 5 月 19 日風光地從肯特郡的格林海斯（Greenhithe ）起錨出航。

1845 年 6 月，探險艦隊抵達格陵蘭附近的迪斯科島（Disko Island）－探險任務正式展開前的最後一個補給基地，並與補給船會合接收補給品。5 名船員在此因為掛病號被解職，搭乘補給船後送回國，同時被送回的，還有船員們寫給家鄉親人的最後信件。

7 月 26 日，兩艘英國捕鯨船，威爾斯親王號及企業號，在巴芬灣和探險艦隊相遇。這兩艘船的船員成為當時已知，最後一批見到富蘭克林探險隊的人。 之後，探險隊音訊全無......

富蘭克林探險隊失蹤的消息，在 1848 年傳開。從 1845 年 5 月出港後，除了當年 7 月補給船受託帶回的信件外，整個探險隊在接下來的兩年半宛如人間蒸發，既沒有傳回航道探勘成功的消息，也沒有接到失事沉沒的報告。

尋找失蹤的探險隊

狀況讓富蘭克林夫人感到擔憂，她在 1848 年 1 月前往英國海軍部，請求派出搜救隊前往加拿大，卻被海軍部婉拒。海軍部請夫人放心，因為「探險隊艦上有準備 3 年份的糧食」。 只是隔了幾個月，面對珍不斷的請求，英國各界也開始擔心探險隊發生了什麼事，連海軍部自己也按捺不住了－這麼久都杳無音訊，顯然探險隊發生了什麼事。

1848 年 3 月，海軍部終於接受富蘭克林夫人的請求，發動三路並進的大規模搜救。 三支搜救隊分成一支陸路、兩支海路；陸路由約翰．理查森（John Richardson）和約翰．雷伊（John Rae）率隊，兩位經驗老到的蘇格蘭外科醫生暨極地探險家，從麥肯齊河沿河而下，再沿著加拿大北部海岸搜索。

海路東段隊伍，由曾經率隊前往南極，馳名的資深海軍少將詹姆斯．克拉克．羅斯（James Clark Ross）率領，從迪斯科島及巴芬灣進入北極群島。海路西段隊伍則從俄屬北美（Russian America，今美國阿拉斯加州）的白令海峽進入北極圈搜救，由亨利．奇利中將（Henry Kellett）率隊。

除此之外，英國海軍部懸賞 2 萬英鎊（換算 2021 年幣值相當於 202 萬英鎊，折合新台幣約 8000 萬元），號召志士專家前往加拿大北部搜救，而且不分國籍。一時之間，不論是為了賺取賞金還是為了搶救傳奇探險家，英國、加拿大、美國都有船隻跟探險家，組隊前往北極圈搜救，1850 年最高峰時曾經有多達 13 艘船艦（英國 11 艘、美國 2 艘）進入加拿大北極圈。

遺憾的是，不論是英國自己派出的三路搜救隊，還是英、美、加三國的志願隊伍，都沒有人發現幽冥號及恐怖號，或是富蘭克林探險隊的任何成員的下落。這些搜救隊反而因為自身準備不足，或是急於立功，令行動雜亂失序，讓自身從救援者變成待救者，平添許多亡魂和沈船。

來自伊努特人的線索

動員大批人力物力都找不到丈夫，讓富蘭克林夫人深感傷心，但她仍未放棄希望，為了找到丈夫不惜散盡家財。不少英國政商名流對此深感同情跟感動，紛紛出錢資助繼續招募及組織搜救探險隊。曾經在 5 年前率領陸路搜救隊的雷伊，獲得富蘭克林夫人的贊助，在 1853 年春天再次率隊前往加拿大。

作為醫師和極地探險家，雷伊在幾次北極探險時，都很喜歡接觸世居當地的原住民－伊努特人（Inuit，或因紐特人）。主流輿論認為伊努特人是「落後、野蠻、沒有地方值得學習的落後土著」，雷伊卻認為伊努特人能在嚴寒極地生存，自有他們的一套。

雷伊不但喜歡穿著伊努特人的傳統服裝，甚至還學習講伊努特人的語言，這讓他深受伊努特各部族歡迎，而且經常能獲得伊努特人的獨家情報，包括失蹤多時的富蘭克林探險隊下落。

1854 年 4 月，雷伊來到伊努特城鎮庫加魯克（Kugaaruk），在這裡發現幾位伊努特人持有許多做工精美，但是不像在地人自製品－或明顯像是來自英國船艦上的金屬器物。包括銀製的刀叉、湯匙等餐具，還有懷錶或鐵錨造型徽章。

雷伊看到這些器物後花錢把它們盡可能買下，經過一番檢視，他確信這些器物來自幽冥號及恐怖號，原為富蘭克林探險隊成員所有的東西。他隨即向賣東西給他的伊努特人詢問，得到令人震驚的消息。

雷伊來到庫加魯克的 4 年前，也就是 1850 年春天，伊努特人前往威廉國王島周邊狩獵的時候，曾經在威廉國王島東南方的巴克河（Back River，又名大魚河 Great Fish River）河口，發現至少 30 到 40 具白人屍體，而且有人脖子上掛著雙筒望遠鏡，背上還背著雙管獵槍。還有一些死者四肢被切斷，骨頭上肌肉有被割除的痕跡，疑似是被割下來吃掉。

更早之前，也有一些伊努特人發現「人數約 40 到 50 人的人群，他們拖著一條小艇往南走，說著聽不懂的語言，曾經射殺過海豹並割下牠的肉來吃，但這些人都非常的瘦，而且步履蹣跚」。

儘管沒能直接前往現場，透過這些傳言和獲得的器物仍可證明，富蘭克林探險隊已經全軍覆沒，無人生還，而且在最後旅途中發生了人吃人的慘劇。

雷伊當即決定停止行動，火速趕回英國，同時寫信向英國海軍部報告此一不幸。 富蘭克林探險隊遇難全滅的消息，隨著英國海軍部向新聞界公開而轟動全英。公開後沒多久卻引發輿論炎上......

「堂堂英國皇家海軍的軍人，會發生同類相殘＆吃人肉的野蠻行為？根本是假的！這是對皇家海軍最嚴重的侮辱！」

「來自落後民族的口傳消息怎麼會可靠，太離譜了，太離譜了！真的太離譜了！」

雷伊回國後，發現他成為輿論的箭靶。就連當初懇求他幫忙營救丈夫的富蘭克林夫人，都對他大為不滿，除了透過其朋友—查爾斯．狄更斯（就是那位小說家）嚴詞抨擊，還終止對雷伊的一切贊助。

雷伊對此心灰意冷，此後低調度日，一度移居到加拿大工作，退休後才回到倫敦。他在 1893 年 7 月 22 日因動脈瘤病逝，死後很低調地安葬在蘇格蘭的奧克尼（Orkney）。百餘年後，他遭到的汙衊才獲得平反。

探險隊全軍覆沒

不願相信丈夫與其探險隊下場如此悽慘的富蘭克林夫人，決定自費再組成一支搜救探險隊，由她的好友，李奧波德．麥克林托克（Leopold McClintock）海軍上校擔任領隊。麥克林托克探險隊在 1857 年 4 月，駕駛同由富蘭克林夫人出資購買的快速遊艇狐狸號（Fox）前往加拿大北極圈。任務是找回富蘭克林的遺體，並尋找探險隊成功開闢西北航道的任何證據。

麥克林托克探險隊在北極圈花費 2 年，最後在 1859 年 4 月透過伊努特人嚮導來到威廉國王島。探險隊分成兩組人搜索南岸跟北岸，在南岸發現 3 具遺骸，透過衣物及證件，確認這些死者都是富蘭克林探險隊的成員。

島嶼西北角則發現一處石堆，明顯是人為堆疊。將石堆挖開後發現放有兩張紙的金屬筒，兩張紙都是海軍部公文用紙，而且在上面發現幽冥號及恐怖號兩艦艦長的簽名。換言之，這是富蘭克林探險隊的文件無誤。

根據文件得知 1845 年 7 月之後富蘭克林探險隊的遭遇。通過巴芬灣及紐芬蘭島之後，探險隊船艦在北極群島的流動浮冰裡蹣跚航行；但是 1846 年 9 月之後，幽冥號跟恐怖號就被困在浮冰裡，再也無法行動。

受困期間，探險隊一直等待夏季＆融冰的到來，卻都未能如願。指揮官約翰．富蘭克林更在 1847 年 6 月 11 日去世。領導去世、船艦無法脫困，加上糧食逐漸短缺，又陸續有船員死亡，幽冥號及恐怖號的艦長最後在 1848 年 4 月 25 日共同決定棄船，帶領剩下的 105 名船員向南前往巴克河河口，尋找最接近的英軍哨站求救。

儘管還是沒找到富蘭克林的遺骸，或是探險隊成功開闢西北航道的證據，不過這兩張船上文件及其他的遺物，都證實 5 年前雷伊和伊努特人的消息並非虛言：探險隊已經全軍覆沒。

麥克林托克帶回的消息，讓富蘭克林夫人十分悲慟，但是她仍相信丈夫去世前已經完成使命。富蘭克林夫人之後又贊助兩次北極探險，委託他們找到並帶回富蘭克林探險隊的一切成果，比如航道探勘紀錄或是航海日誌等（雖然從未成功）。透過這些營救富蘭克林的探險，加拿大北極圈的海岸線、水文及天氣研究累積了相當豐碩的成果，成為日後西北航道探勘成功的基礎。

連續出錯的悲劇旅程

相隔百餘年後，1982 年開始，來自英國、加拿大及美國的調查團隊，根據 19 世紀的紀錄，陸續在威廉國王島至巴克河河口沿線，發掘多處墓塚或遺址，其中埋葬的都是富蘭克林探險隊成員的遺骸，也在遺址發現罐頭、刀具、獵槍等遺物。

透過對遺骸的檢視及取樣化驗，還有對遺址中遺物的調查，進一步證實了富蘭克林探險隊最後的淒涼下場。

幽冥號及恐怖號上的蒸氣鍋爐和管線，都使用鉛作為內壁，而來自蒸氣凝結產生的蒸餾水一直是船上最重要的淡水來源。這導致探險隊所有成員，都罹患了程度輕重不一的鉛中毒，導致船員出現關節痛及腦病變，影響聽覺、視覺和判斷力，甚至出現精神疾病。

除此之外，大批食物罐頭疑似是為了趕工生產，縫隙焊封不確實，造成原本應該能保存 3 年的罐頭，在出海後不久就陸續開始變質，最後腐壞，使得探險隊在船隻受困後，陷入糧食不足的窘境，並且出現壞血病。部分隊員飢不擇食，不惜照吃腐壞的罐頭，又因此引發嚴重的痢疾。

鉛中毒、壞血病和痢疾，導致探險隊成員的健康和抵抗力大壞，並導致肺結核流行，嚴重摧殘探險隊所有人的士氣和精神，可能也讓富蘭克林在 1847 年 6 月喪命。失去領導的探險隊最後在 1848 年 5 月棄船，試圖從威廉國王島前往巴克河河口。

可是由於一開始認為是航海探險，幾乎不太可能登陸，包括防寒大衣、雪橇、雪靴等等全部沒有準備，讓隊伍的行動十分遲緩。加上低溫、疾病和缺糧的肆虐，可能導致部分隊員精神崩潰或自相殘殺。剩下的人為了活下去，別無選擇的開始吃人肉，將罹難隊友的遺體（主要是四肢）剁下來煮食。最後探險隊所有人全部罹難，無人生還。

消失百餘年的幽冥號及恐怖號船體，2014 年及 2016 年陸續發現，目前已被加拿大政府列為國家歷史遺址（National Historic Sites of Canada）。

後來的事

富蘭克林夫人之後繼續旅行，足跡遍布南美洲、北美洲、日本、中國及印度，也去過非洲和夏威夷，不過最常去的仍是蘇格蘭昔得蘭群島（Shetland）最北端的無人島：歐特史塔克島（Out Stack）。並由丈夫的姪女索菲亞．克拉克蘿芙特（Sophia Cracroft）陪伴，她是夫人的貼身秘書和伴侶（Lady's companion）。富蘭克林夫人認為，這樣可以盡可能地接近她的丈夫。

富蘭克林夫人在 1875 年 7 月 18 日病逝於倫敦，享年 83 歲。出殯時多位名流好友，以及曾經受她資助的探險家出席了葬禮，或是為她扶靈。麥克林托克就是扶靈人之一，他在探險結束後繼續於英國皇家海軍服役，直到 1884 年以上將軍階榮退，後來於 1907 年 11 月 17 日去世，享年 88 歲。

由於對北極研究和西北航道探索的功勳，富蘭克林夫婦去世後，名字被英國、加拿大及澳洲引用作為島嶼、河川或船隻的命名以資紀念。以約翰．富蘭克林命名的有南極洲富蘭克林島、澳洲塔斯馬尼亞島的富蘭克林鎮，以及澳洲政府的海洋研究調查船富蘭克林號（RV Franklin）。

以珍．富蘭克林命名的有加拿大埃爾斯米爾島（Ellesmere Island）和格陵蘭之間的富蘭克林夫人灣（Lady Franklin Bay），還有澳洲塔斯馬尼亞大學的珍．富蘭克林寄宿學院（Jane Franklin Hall）。

John Franklin wiki：

https://en.wikipedia.org/wiki/John_Franklin

Franklin's lost expedition wiki：

https://en.wikipedia.org/wiki/Franklin%27s_lost_expedition

Jane Franklin wiki：

https://en.wikipedia.org/wiki/Jane_Frank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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