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Tube 跳出一個歌，前面聽到「人生是高速公路，我是趕路的車」，想說俗的真有力，最後冒出「下車的現在，我是回來的人」，感覺神惹。 看歌名叫作〈長途夜車〉，演唱是滅火器樂團。
本來只覺得不錯，還有用力過猛的嫌疑。多聽幾次卻讓我覺得，這首歌不簡單，不簡單，不簡單。只看歌詞可以視為一首好詩，唱起來更展現出歌曲藝術的奧妙。
一查才知道它很有名，不需要我錦上添花，不過還是來向大家介紹，這首歌僅僅組合一堆平凡的字句，直白的表面下，藏著多麼精緻的結構。
這首歌只有 3 分鐘，大家可以先聽歌，再對照歌詞體驗一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c9PEYJdwdwI
時間是三點半
南下的長途夜車
路燈的光線
伴心事邊想邊走
說不出口的思念
寫不入未完的歌
人生是高速公路
我是趕路的車
～～～～～～～
想不起來那時怎麼離開
漂浪的生活也漸漸習慣
迷糊經過這麼多年
認識了很多道理
卻找無一條路回去
看不到出口在哪裡
我漸漸失去自己
在競爭的花花世界
拐彎抹角是辜不二終
看不到出口在哪裡
也不知道該去哪裡
我只是暫時失去方向
我一定會找到
回去的路
～～～～～～～
港邊的路 陣陣海風
吹入我的夢中
是當初 離開的那個下午
走你的路 走你的路
你對我說
但是你要將回來的路 放在心中
我等你成功
～～～～～～
時間是六點半
到站的長途夜車
下車的現在
我是回來的人
人生跑馬燈
歌詞分為 4 節，每一節以起承轉合，逐步推進一段情節。事件本身非常簡單：有個人在 3:30 搭上夜車，6:30 到站，車程中想起一些往事。
一小段前奏之後，第一節提供基本資訊：3:30 搭上南下夜車返鄉，整節都很平凡。最後用路和車譬喻我的人生，「人生是高速公路，我是趕路的車」俗到不能再俗。但是這兒先提醒各位，這裡有多 low，最後的境界就有多高。
在一小段間奏之後，開始 4 節歌詞中最長的第二節。「我」在異鄉當然沒有失敗，卻也不算多成功，比起贏得多少成就，更怕的是失去方向：我是誰，我在哪裡，我在做什麼，這一切是為什麼？
整節文字依然都很平凡，這節第一句「想不起來那時怎麼離開」很重要，最後在迷惘中帶出希望「我只是暫時失去方向，我一定會找到，回去的路」。
致二十年後的你
接下來是一段比較長的間奏，我的看法是，不是任何一段歌詞，這段間奏才是整首歌最關鍵的部分。
第三節歌詞的文字持續平淡，至此也奠定整首歌的文字風格。這節是在回應第二節，第二節開頭說「想不起來那時怎麼離開」，第三節便專門回答這個問題。這邊從之前的間奏延續至今，經歷一次關鍵的轉換，瞬間抬高整首歌的境界；或是學術講法：問題意識。
考慮這首歌的情境，這邊情節是「我」在返鄉夜車上想事情，想著想著睡著惹，做夢回到當初離鄉那天。觸發轉換的是「港邊的路 陣陣海風」，也就是有別於異鄉，家鄉的味道。
線索在那時怎麼離開，「走你的路 走你的路，你對我說，但是你要將回來的路 放在心中，我等你成功」中「你對我說」的「你」以及「我等你成功」的「我」是誰？
光看字面，可以是家鄉的任何人，任何事物－具體的家人、老杯、老木、舊友，或是路口的電線桿、口口蔣公銅像，甚至指整個家鄉，抽象解讀都可以。
誰都可以，但是我試惹好幾款，覺得最好的解釋是「當年的自己」，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翻譯是「當年的我對自己說，走自己的路，但是要將回來的路放在心中，我等自己成功」。
誰都可以給我信心，也都能對我喪失信心，可是最重要的永遠是我自己有沒有信心。
我想惹半天，才發現這就是作者楊大正自己的版本 XDDD 說穿就這麼簡單：
「浮現眼前的畫面，是一條漆黑的公路，奔馳在夜間的是一個裝滿心事疲憊的浪人，他正在前往，前往決定離開，放手一搏的時刻，向當初的自己問個清楚：『我是誰，我們要去哪裡？』」
第三節歌詞結束後，沒有間奏，停頓幾秒鐘，進入最後的第四節。交代基本資訊：南下返鄉夜車 6:30 到站。「下車的現在，我是回來的人」天天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句話有多平淡，境界就有多高。它不但昇華前面的俗套「人生是高速公路，我是趕路的車」，也最終烘托出整首歌的價值：這是一首屬於每個人的歌。
我是回來的人
有人會質疑，現狀沒有任何變化，問題沒有改善，這有什麼意義？然而，這正是奧妙所在。什麼都沒有改變也沒關係，因為外界狀況很難影響，能掌握的總是我們自己。
人生最怕的是失去方向，所以「我一定會找到，回去的路」，而當年離鄉的我，在心中早已鋪設好一條回去的路。從「你要將回來的路 放在心中，我等你成功」可以抖出一首 Angela Aki 的〈手紙~拜啟 給十五歲的你〉，或是無數類似作品。
英雄旅程的模式是，一位英雄離開平凡的家鄉，進入新世界建功立業成為英雄，最後返鄉。但是英雄太少惹，更多的是每天流過倫敦橋的一個一個人們，他們沒有傳奇神話，只有平凡的故事。
離鄉向前走的那一刻，也許有所期待，可是沒有人能肯定自己會成為英雄。絕大多數返鄉的都是平凡人，但是不要緊，一個人最大的力量來自內心，「下車的現在，我是回來的人」。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我不是英雄，我是回來的人。
3小時的夜車，3分鐘的歌
這首歌光看歌詞，藝術價值已經很高，作為一首歌的一部分，還要更上層樓。它有一條隱晦卻又很明白的線索：夜車車程 3 小時。
〈長途夜車〉3 分鐘的節奏，完全對應 3 小時的車程。歌曲進行的每 1 秒，都等於實際時間的 1 分鐘。它的情節符合生理時鐘。
三點半上車，一開始前奏 10 秒鐘，對應上車到 3:40。第一節歌詞開始胡思亂想 30 秒，想到 4:10；再來 10 秒間奏，4:20 起開始人生跑馬燈，趕路的車跑惹 50 秒之久，時間來到 5:10。
3 小時的夜車，至此已經超過一半，清醒的人進入睡眠，也就是轉換到另一個意識世界。這段間奏最長，足足有 30 秒，這是整首歌最關鍵的轉折；疑惑的解答其實早在心中，卻要在夢中才能取得封存的啟示。
沈睡到 5:40，清晨已至，天色漸漸光。故鄉的海風啟動深層的記憶，夢中過去的自己冒出 30 秒，當 6:10 夜車即將到站時，方向已經找回，接著醒來，回到現在......「時間是六點半，到站的長途夜車，下車的現在，我是回來的人」。
這首歌用第一人稱的優勢是，每個人都可以對號入座。大家都是趕路的車，大家都是回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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