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西的南島語族:非洲與亞洲在「馬達加斯加」交會   原載於泛科學

多數台灣人聽到馬達加斯加時,第一時間的印象或許是……《馬達加斯加》。圖/IMDb

 

南島的最西端,班圖的最東方 

 

馬達加斯加是個超大型島嶼,面積約 59.3 萬平方公里(沒有概念?台灣的面積是 3.6 萬),世界島嶼面積排名第四(前三名分別是格陵蘭、新幾內亞島、婆羅洲)。它位於非洲旁邊,距離非洲東岸大概 400 公里,居民稱作馬拉加斯人(Malagasy),其語言馬拉加斯語卻屬於南島語系。

憑什麼小小臺灣是世界四億南島語族的發源地!只是這「南島語族」可能跟你想像的不一樣……

 

語言屬於南島語系的族群,定義上都可以叫作南島語族(Austronesian-speaking peoples),因此,馬拉加斯人算是在地理上,分佈最西端的南島語族。儘管屬於南島語族,不過馬拉加斯人不論遺傳、語言或文化,在南島之外,都明顯還有來自非洲東部的班圖成分。

航向太平洋的DNA之旅:南島語族與拉匹達關係解密

 

班圖語族(Bantu-speaking peoples)是人口龐大的農夫族群,起源自非洲內陸,分佈於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各地;而南島語族,從台灣出發以後,縱橫於印度洋與太平洋的島嶼 [1]。馬達加斯加是世界級的兩大語族,擴張到最遠時的交會之處;島上兩群人融合形成馬拉加斯人,不過,他們都不是最早抵達島上的人。

 

馬達加斯加上的馬拉加斯人,是分佈最西端的南島語族。圖/取自賈德.戴蒙經典小短文〈Linguistics: Taiwan’s gift to the world

 

各方勢力究竟何時抵達馬達加斯加,至今仍爭議連連,能肯定的是,島上至少 1300 年前已經出現村落。考古記錄顯示,馬達加斯加最早的人類活動跡象,距今已有 4000 多年之久。[2] 

 

馬達加斯加最初的居民沒有農業,是依賴森林與海岸資源過活的採集狩獵族群,總人口很少,也沒有引發島上動物大批滅絕。或許因為存在感很低,所以長期遭到忽視,直到最近考古學家才比較確定,島上更早以前就有人存在;然而他們的命運如何,仍沒有人知道。

 

最後的採集狩獵者:Mikea 族 

 

南島和班圖語族都是農業族群,相當程度依賴馴化植物、動物維生。近代有記錄以來,馬達加斯加島上的採集狩獵者,只剩下西南部森林中的一群 Mikea 族。有關他們的來歷眾說紛紜,早期記錄者覺得,他們是古早採集狩獵族群的後裔;卻也有人認為 Mikea 人的血緣,和其他馬拉加斯人並無不同,之所以生活方式不同,是後來轉型所致。

 

Mikea 男生與狐猴。圖/取自 ancientpath.com

 

為了研究馬達加斯加最後的採集狩獵者,遺傳學家取得了 21 位 Mikea 人的基因組,以及島上另外兩個族群,24 位 Vezo 人和 24 位 Temoro 人作為比較。若是 Mikea 人遺傳上和其他馬拉加斯人差異很大,支持 Mikea 人源自古早的採集狩獵者;假如沒什麼差異,表示他們是後來才由移民到島上的農夫,轉變為純採集狩獵族群。[3] 

 

將 3 個馬達加斯加族群,以及一大堆非洲、亞洲族群擺在一起比較親戚關係,結果相當明顯,不論跟誰比較,Mikea、Vezo、Temoro 三群人,彼此在遺傳上都沒多少差別。 

 

遺傳學結果表示,Mikea 人和島上早期的採集狩獵者無關,他們的祖先本來也和其他馬拉加斯人一樣是農夫,後來才進入森林討生活,轉型為採集狩獵的生產方式。這也是目前已知的「非洲族群」中,唯一由農牧式生活,又轉型為採集狩獵的。

 

和其他地方族群比較,馬達加斯加的 Mikea、Vezo、Temoro 三群人(上下兩列都在左二、左三、左四),遺傳組成彼此間都沒多少差異。圖/取自 ref 3

 

馬拉加斯人是由南島與班圖兩大主軸組成,由 DNA 看來一目瞭然。三個馬達加斯加族群的基因組中,平均有 60% 多祖源(ancestry)源自東非的班圖語族,剩下 30% 多則可以追溯到南島語族,特別是西印尼一帶的南島族群,這也和語言關係的結果一致。綜合看來,馬達加斯加人是東非的班圖語族,以及西印尼的南島語族,各自移民到島上以後,融合而成的全新族群。

 

另外特別提醒,用「農夫」指稱南島、班圖,和 Mikea 族之外的馬達加斯加人,只是為了方便描述。馬拉加斯農夫與台灣人一般印象中,那種種稻、麥、玉米的農夫很不一樣。以生產方式看,只要是大部分定居,相當程度依靠馴化生物的人,都可以視為農夫。

 

族群史:兩性有別

 

馬達加斯加島上有很多族群,Mikea、Temoro 等三群人有其代表性,不過還不夠全面。2017 年發表的論文,大手筆搜集了全島內外,一共 257 個地點、2704 位男男女女的遺傳樣本,包括 2691 個粒線體、1554 個 Y 染色體,以及 700 個基因組,深入分析全島族群的遺傳史。[4] 

由亞洲南島與非洲班圖,共同形成的馬達加斯加族群史

 

粒線體是母系遺傳、Y 染色體是父系遺傳,靠著上頭 DNA 特定位置的變異,定義出的單倍群(haplogroup),以及更細分的單倍型(haplotype),各自能夠代表母系與父系的部分歷史。 

 

馬達加斯加全島族群的粒線體型號中,約有 50.1% 源自南島、42.4% 來自班圖; Y 染色體則是班圖約 70.7%、南島約 20.7%(剩下應該是別的地方來的,如中東)。顯而易見,馬達加斯加人源自班圖與南島,但兩性比例並不一致,班圖比南島貢獻過更多的男性血緣。

 

馬達加斯加各地族群的遺傳分佈,愈深色代表比例愈高。上半部是源自亞洲的祖源,下半部是源自非洲的祖源;由左至右分別是基因組、粒線體、Y 染色體各自分佈的狀況。圖/取自 ref 4

 

經歷至少幾百年混血後,如今全島馬拉加斯人皆為兩支血脈的後裔。在基因組方面,總平均大約有 36.6% 能追溯到南島,59.4% 班圖;不過各地族群,源自南島或班圖的比例不一樣。大致上,南島祖源在島中央的高地區域比例較高,班圖祖源則以周圍靠海區域較多。

 

亞洲與非洲,在馬達加斯加交會 

 

除了計算祖源比例之外,這篇今年發表的論文,還做了非常多十分詳盡的分析,方法令人歎為觀止。對於人類族群遺傳有興趣的讀者,可以自行深入鑽研。 

 

有了全島詳細的 DNA 資訊,加上更進步的統計方法,可以得到比 2014 年只有三個族群時,更明確的估計。結果是,馬達加斯加人的南島祖源最接近婆羅洲南部的族群,在約 2000 到 3000 年前分家;班圖祖源方面,最接近的族群位於東南非,大概分開 1500 年左右。

 

遺傳學視野下的馬達加斯加族群遺傳史。圖/取自 ref 4

 

然而,遺傳上分家過了多久,不能直接等同於移民抵達島上的年代。島上居民與其他地方假如遺傳上分開 1500 年,也有可能是島民的祖先,先與其他人中斷遺傳交流後,又過了一段時間才抵達島上。光靠 DNA 證據,並不足以了解馬達加斯加遺傳史的全貌。 

 

想釐清遺傳史,永遠要考慮考古證據。馬達加斯加的文化,可以區分為亞洲與非洲兩種來歷,假如能得知南島與班圖風格的文化,各自出現在島上的年代,不就能解答問題嗎? 

 

然而,根據目前考古挖掘的判斷,狀況似乎沒那麼單純。南島與班圖都是農夫族群,有自己的農作物。遺址中若是辨識出屬於非洲的生物,應該無疑來自班圖;要是源於亞洲,卻不一定與南島語族有關。亞洲很大,馬達加斯加又是中世紀時,印度洋海上貿易網的一員,與中東、南亞、東南亞都有交流。

錢從哪裡來?從錢的從前開始說起

 

向非洲方向航行,南島語族曾划的更遠? 

 

去年發表的論文,比較東非沿岸(現在的肯亞、坦尚尼亞、莫三比克)、馬達加斯加,以及一系列位於其間的小型島嶼,介於西元 300 到 1200 年的遺址中,殘留農作物的種類。費了一番功夫辨別來歷後,只能看出馬達加斯加島上來自亞洲,確定屬於南島風格的農作物-稻和綠豆,最早出現的年代是 10 世紀左右。[5]

短篇 南島語族進入馬達加斯加,始於一千多年前

 

遺址位置,遺留農作物的種類。圖/取自 ref 5

 

不過該論文中,馬達加斯加島上的遺址很少,而且有些南島語族的農作物,像是芋頭,根本不會留下記錄。因此這些結果只能佐證,南島語族在 10 世紀時已經抵達島上,卻無法排除更早的可能性。

 

東非沿岸與其他小島在那段時間,主要出土屬於非洲的馴化植物,例如御穀(pearl millet)、穇子(finger millet)等等。令人驚訝的是,比馬達加斯加更接近非洲大陸的島嶼葛摩(Comores),南島農作物至少在 8 世紀時已經現蹤,年代比馬達加斯加更早。

 

非洲東岸、馬達加斯加、葛摩,以及其他小島遺址中,農作物種類的簡化示意圖。圖/取自〈Ancient crop remains record epic migration to Madagascar

 

葛摩目前的語言屬於班圖語系,居民的 DNA 也接近班圖族群。南島語族一開始向非洲方向移民時,抵達葛摩比登陸馬達加斯加更早嗎?他們曾在葛摩建立殖民地,只是後來失敗了嗎?依現有資訊仍無法釐清。我們現在只知道,在南島與班圖兩大語族擴張、交會的邊陲地帶,人口變遷史相當複雜。

 

馬達加斯加,不只是夢工廠 3 集動畫電影,還是世界上兩大古老語族,交織著複雜歷史的真實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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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憑什麼小小臺灣是世界四億南島語族的發源地!只是這「南島語族」可能跟你想像的不一樣……

2. Dewar, R. E., Radimilahy, C., Wright, H. T., Jacobs, Z., Kelly, G. O., & Berna, F. (2013). Stone tools and foraging in northern Madagascar challenge Holocene extinction models.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10(31), 12583-12588.

3. Pierron, D., Razafindrazaka, H., Pagani, L., Ricaut, F. X., Antao, T., Capredon, M., … & Letellier, T. (2014). Genome-wide evidence of Austronesian–Bantu admixture and cultural reversion in a hunter-gatherer group of Madagascar.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11(3), 936-941.

4. Pierron, D., Heiske, M., Razafindrazaka, H., Rakoto, I., Rabetokotany, N., Ravololomanga, B., … & Raharijesy, M. A. (2017). Genomic landscape of human diversity across Madagascar.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201704906.

5. Crowther, A., Lucas, L., Helm, R., Horton, M., Shipton, C., Wright, H. T., … & Picornell-Gelabert, L. (2016). Ancient crops provide first archaeological signature of the westward Austronesian expansion.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13(24), 6635-6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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